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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嚮导
    第499章 嚮导
    这里的巷子狭窄得像野兽的喉管,两旁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仿佛隨时都会被头顶那片狭小的、铅灰色的天空压垮。
    这似乎是一条被命运拋弃的巷子,连阳光都吝嗇於在这里多停留片刻,但阿斯让就站在这里,
    站在这条巷子的尽头,面对著一扇陈旧的木门。
    这门被推开了一道刚好能让一只眼晴窥探的缝隙,但从声音可以判断,门后面站著的肯定是位怕生的小女孩儿。
    她的声音很轻,像沙漠里胆小的跳鼠发出的寇声,並且说话时她也没有回头,而是一直透过微的门缝,有些紧张地盯著阿斯让看,仿佛面前站著的是一头隨时可能扑过来的野兽,而不是一位有著和善面孔的访客。
    “爷爷,有个不认识的客人说要找您。”
    “不认识的客人?”
    女孩的声音落下后,屋里很快就传出了另一个声音。一个沙哑的,老人的声音。
    “小萨莎,你没问他找我干什么吗?”
    女孩儿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她把门又关小了一点,只留下一条更细的缝,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把自己藏得更深。然后,隔著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她怯生生地朝阿斯让问道:
    “先生,您找我爷爷千什么?
    “我听说你的爷爷是位有名的嚮导。”阿斯让说。
    “哦——”女孩似乎鬆了口气,原来不是来找麻烦的债主或仇家。她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点点头,把门又稍微拉开了一些,露出她那张有著可爱雀斑的小脸。
    “所以你是来找我爷爷,让他给你带路的。”
    说完,她那双遗传自祖父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恐惧重新住了她,甚至比刚才更甚。
    “可是先生,您要去哪?我听说现在城外面到处都是砂龙—要是冒然出城,肯定会被龙吃掉的!它们会突然从沙子里冒出来,把所有会动的东西都拖进窝里!”
    女孩的语调陡然拔高,带著一种孩子式的、毫不掩饰的惊恐。她急切地描述著那些恐怖的传说,似乎想以此来劝退眼前这个鲁莽的陌生人。
    然而,她眼前的这位陌生人名叫阿斯让,一个屠过龙的人。
    “砂龙是很危险,但我们也不一定会被它们吃掉。”阿斯让用沉稳地语气向女孩许诺:“我们不会永远都是龙的猎物。”
    “啊您是想说我们有魔女对不对?可是,魔女也是会迷路的呀?要是在沙漠里迷路的话,
    一不留神就要掉进砂龙挖的坑里了。魔女也是一样的。”
    “是啊,即使是魔女,也会掉进砂龙挖的坑里。”阿斯让朝女孩儿点点了头,“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应该已经有不少魔女在沙漠里迷路了。昨天的那场沙尘暴来的太过突然,她们一定需要帮助。”
    这话刚一说完,阿斯让便听到屋子里头又传来了那个老人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明显带著一丝思考后的决断:“小萨莎,既然不是来收债的,那就放他进来坐坐吧。”
    “好的,爷爷。”女孩应了一声,將门完全推开。
    隨著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屋內的景象也展现在阿斯让眼前。
    和城中心的屋子不同,这间屋子的墙壁是用未经烧制的泥砖砌成的,表面粗糙不平,实在有些难看。
    屋里的家具陈设也有些乱。
    屋顶是简单的木樑和芦苇杆支撑,其间偶尔有细微的沙尘籟籟落下,在空气中形成肉眼可见的微尘柱,地面上则铺著几张磨损严重的草蓆,顏色黯淡,边缘开裂,而在房间中央,摆著一张低矮的木桌,桌面被无数次使用磨得发亮,但木材本身却显得粗糙而未经雕琢,上面隨意地放著几个同样简陋的陶碗,依稀可见摔破后重新黏合的裂纹痕跡。
    一个老人背对著门,坐在摇椅上,背影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单薄,身上穿著件打满补丁的粗麻布衣。
    显然,即使是太阳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而魔女连太阳都不是,自然会有不少地方享受不到她们散发出来的光和热。不管是圣都,还是蓝莲厅,又或者是其他大大小小的城市,都不曾缺过贫民聚居的街巷。
    这些街巷要么濒临大海,要么就是靠近城墙,因此,当沙暴来临时,反倒是这些聚居在穷苦地段的人们暂时收留了那些不得不在城墙下搭建临时帐篷的难民。在平时,他们对这些难民说不上有什么好脸色,但在危急关头,他们却没有紧锁家门。
    像阿斯让面前的这位老嚮导,就收留了一大一小两个难民,他们似乎是对兄妹,妹妹看上去只比萨沙大点,大概十多岁左右,眼神里带著和萨莎一样的警惕,像一只隨时准备逃跑的沙狐,她的哥哥则只比阿斯让矮一点,约莫二十出头,手里拿著根木棍,像是准备把谁敲晕似的。
    “你应该没想著敲我闷棍吧?”
    当然没有,”男人僵硬地回答,但手却没有鬆开,“但如果你是来討债的,那就说不准了。”说完,他似乎觉得这样太过挑,又地把木棍扔到墙角,发出“眶当”一声。
    欠债。阿斯让对此有所耳闻。
    似乎是出於某些原因,这位名为的卡西姆的老嚮导欠了城市商会一大笔钱。
    怎么说呢?嚮导这份行当,看似自由,实则充满变数,因为沙漠是无情的,它从不向任何人承诺安全。有时候,即便是最有经验的嚮导,也会遭遇措手不及的沙暴、突变的流沙,或是那些飢饿的砂龙,然后,你的货物没了,你的骆驼没了,甚至继承你了这份“事业”的儿子,也可能永远地留在了沙子下面。
    商会呢?更是冷血。他们只看帐本上的数字,不问过程中的艰辛,一旦货物在途中损坏,他们便会想方设法地损失大头转嫁到嚮导身上,免得財报过於难看。他们不会关心你失去了什么,他们只关心你还能付出什么。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你总得靠这份行当活下去。
    要清楚,不是谁都能靠自己闯出一番名堂的。商人们世代从商,农民们世代耕地,嚮导亦要世代为人领路,而新的魔女也会取代旧的魔女,但,一切还是照旧。
    这个世界世界就像一头拉著磨盘的瞎眼驴子,永远在原地打转,它缺少变化,始终都缺,卡西姆出生时是这样,白了头也还是这样,以至於他前不久唯一的念想,就是把自己的小孙女送到某位魔女的府邸里当个侍女,而不是嫁给另一个嚮导的儿子,去重复她祖母和母亲的命运,毕竟他深知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无尽的劳累,贫瘠的生活,以及隨时可能降临的悲剧。
    只是,那个叫阿雅的遭遇,又让他心生警惕。他开始觉得这个安排可能也不是多么妥当,除非除非那位魔女的人品能够让他彻底安心。
    他沉思片刻,问道:“是那位—那位新上任的紫衣元老派你过来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
    “你是她的僕人?”
    “那倒不是,但我可以和她说上话。”阿斯让说,“如果您愿意帮我这个忙,那不管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当面向我提出来,我会尽力帮您实现。”
    “我看你有些眼熟。不久前,你是不是为了帮助一个小女孩儿,而得罪过不少魔女?”
    “应该是我。如果那个女孩是叫阿雅。”
    “既然你得罪过魔女,那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这种时刻出城?”老卡西姆摇了摇头,“年轻人,在巴迪亚,你首先要敬畏沙漠,其次才是敬畏魔女和砂龙。”
    “想要阻止沙漠之主捲土重来,魔女的力量就不可或缺,不过,我们也不能只依靠魔女的力量,尤其是现在的魔女,她们並非全知全能,有些事情只有我们普通人才能办到。”
    “但愿你说的“有些事情”里,不包括对付那个沙漠之主。”
    “可以包括,凡事並不绝对。当然了,您肯定会觉得我在说大话,但未来,我会努力让它听上去不再那么荒谬。”
    “不,有些事情办不到就是办不到。的確,我是在沙漠里当了半辈子嚮导,可我依旧没有办法找到那些迷失在沙漠里的人。年轻人,你找错人了。”
    说到这,卡西姆的目光黯淡下去,旁边那个叫萨莎的小姑娘,也默默地垂下了头,暗自神伤。
    就这样,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那细微的沙尘,依旧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飞舞,
    像无数迷失的灵魂。
    阿斯让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他知道廉价的同情是对这种痛苦的侮辱。
    不久后,卡西姆终於再次开口。他看著阿斯让,嘴唇微微颤抖:
    “我曾有一个儿子,他继承了我的行当,比我更强壮,比我更勇敢,总想证明他比我这个老傢伙更厉害但很不幸,某一天,他被沙漠吞噬了,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我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他.对了,那天的沙尘,远比昨天那场沙暴来的小—所以,你还指望靠我们这些嚮导去找人吗?我们是人,不是狗,而且,即便是狗,也別想在沙子里轻易拋出个人来。”
    “不,您弄错了,”阿斯让解释说,“我来,不是让您去找魔女。我很清楚这是一件无异於大海捞针的苦差事,因此我不会强人所难。之所以找上您,只是希望借您的经验,在合適的地方修建一些临时的庇护所,至於如何寻找那些至今未归的魔女,我会另想办法。”答案是,靠爱莎和菲尼斯。他们对魔力相当敏感。
    ““.—·我需要考虑一下。”卡西姆最终鬆口。
    “当然,但时间不等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鸦雀无声,萨莎没有说话,她的小身体紧绷著,像一只在风中颤抖的小鸟,而那对难民兄妹。也是一动不动。大家都在等著老卡西姆开口。
    不多时,老卡西姆嘆了口气。他望了眼自己的小孙女,慢慢说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这把老骨头不介意冒险,就此消失在沙漠里也不足为惜,但我的孙女萨沙得好好地活下去,如果你能帮她安排个好去处,我就答应帮你。”
    卡西姆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件简陋家具,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告別,接著他犹豫了下,问道:“你之前说,你能与那位新来的紫衣元老说得上话?她既然愿意在这种时候跑来我们这儿,那她应该是位好魔女吧?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把萨沙介绍给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孙女会很乖的。”
    “那我也向你保证,我现在就可以著手处理这件事。”
    几分钟后,阿斯让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身后是哎呀作响的木门缓缓合上的声音。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一个矫捷的黑影毫无预兆地窜了出来。那是一只黑猫,身形瘦削而优雅,皮毛乌黑髮亮,在昏暗的光线中几乎融为一体。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是这片贫民窟的幽灵。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弓起的背上,竟然驮著一个用泥土捏成的粗糙泥偶。
    是菲尼斯和爱莎。
    只见黑猫菲尼斯停在阿斯让脚边,眼里闪烁著狡点的光芒。阿斯让弯下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菲尼斯柔顺的皮毛。黑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了满足的咕嚕声。
    鸣喵,人类,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对那个老人动用我的力量呢?这应该会省事不少喵。
    不行,做事得有底线。阿斯让想。我必须始终守住这个底线。
    可爱莎却有些不信。
    是吗?爱莎的意识像一道冰冷的气流,直接钻入阿斯让的脑海。她哼了声,说我真希望你在面对魔女时也能守好这份底线,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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