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龙习惯用叫声恐嚇它们的猎物,你们是它的猎物吗?
这次带来的猎人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鲜少与龙正面打过交道的新人,说他们不紧张那肯定是假话。
最先背叛他们的是自己的身体。很多人都在发抖,並非沙漠夜晚的寒冷所致,而是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战慄。
他们紧握著武器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以至於冰冷的矛尖在篝火跳动的火光下,反射出零碎而慌乱的光点,仿佛一群在即將在风暴中死去的萤火虫。
更糟糕的是,许多人的牙齿也开始咯咯作响,儘管他们拼命地咬紧牙关,试图抑制这懦弱的声响,但那细微的、代表著恐惧的节拍,反而变得愈发清晰可闻,就好似一种阴冷的鼓点,在人群中悄然迴荡,敲打著每一个人的神经。
显而易见,即使没有魔力作为媒介,恐惧依旧是一种极富传染力的情绪,它驱使著人们下意识地向同伴、向火光、向任何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地方靠拢,於是,人们开始不自觉地挤成一团,人人自危之下,原本还算齐整的队形迅速变得混乱。
好在,营地中央那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暂时成为了他们最后的遮羞布。跳动的火焰在他们煞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芒,暂时盖住了眾人脸上那难看而又没出息的色彩。
一我应该训厅他们吗?
阿斯让在心中默默问自己,答案却在片刻间便已浮现。
不,没这个必要。
短暂思考后,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恐惧是人类最原始,也最深刻的情感,单纯的训斥与责罚,不过是用后一种恐惧去覆盖前一种恐惧。那样或许能暂时让他们安静,但无法真正让他们直面即將到来的怪物,没错,你不可能靠这两种东西帮他们战胜恐惧,但,信念可以。
阿斯让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了。他不能给予他们虚假的安慰,更不能用暴力去压制他们的本能。他需要做的,是在他们心中那个名为“恐惧”的空洞里,注入一种更加强大、也更具韧性的东西。
他要使他们相信,即使面对的是传说中的巨龙,他们也並非待宰的羔羊。他们是猎人,是战士,他们有能力反击,有希望活下来,甚至有机会成为屠龙的英雄。
这种信念,將是他们对抗恐惧的唯一鎧甲。
既然如此,那就带著他们在篝火旁起誓吧,火焰自古以来便能带给我们对抗黑暗的勇气和力量,愿它也能帮助我们驱散对龙的恐惧。
这个念头在阿斯让的脑海中一旦成型,便再也挥之不去。他没有再多言,而是迈开沉稳的步伐,穿过因恐惧而挤作一团的人群,径直走向营地中央那堆最旺盛、最炽烈的篝火。
在那跳动的火焰旁边,阿斯让的视线捕捉到了一团近乎透明、形似人形的魔力流。那团魔力流散发看微弱而哀伤的光芒,静静地悬浮在篝火的热浪之上。爱莎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带著一丝罕见的肃穆,她说,这团魔力正是先前那位已故魔女的“亡魂”。
阿斯让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团悲伤的光芒,但那光团却如同受惊的蝴蝶般,轻盈地向后飘开,与他保持著距离。
或许,她並不需要安慰,更或许,她是想作为一个见证者,留在这里,见证一些什么吧。
如此想著,阿斯让收回了手。他缓缓转过身,將巨大的碎龙骨剑“砰”的一声立在身侧,让眾人围绕篝火,重新列队。
就在这时,夜空中再次传来那声震撼灵魂的咆哮。
第二次龙吟,如同天穹破裂一般,从远方滚滚而来。
巨大音浪撞击在沙丘之间,掀起一股无形的狂潮。沙粒被震得作响,篝火骤然一颤,火舌仿佛也被压制住了,险些熄灭。
有人心臟狂跳,双腿发软,险些跪倒。有人眼神涣散,呼吸急促,而耳边的轰鸣让他们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不必多言,恐惧仍在啃噬他们,就像无形的锁链,正试图把他们彻底拖入深渊。
但这一次,情况已有別於之前。
因为他们的目光同时捕捉到篝火旁的那道高大身影一一阿斯让笔直地站立,烈焰在他周身翻腾,而那把巨大的碎龙骨剑正稳稳插入沙地,仿佛一座永不倾倒的碑石。
猎人们开始下意识地模仿他一一有人挺直了脊背,有人死死咬住牙关,有人甚至反手按在同伴的肩膀上,用力到指节泛白,却是用这份痛感来稳住彼此。
他们仍在颤抖,但这颤抖中夹杂著另一种力量:一种试图压制本能的决心。
阿斯让环视眾人,声音如铁般沉稳,穿透龙吟的余韵,落入每一个猎人的耳中:“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龙习惯用叫声炫耀自己的力量,並恐嚇它们的猎物。”
他语气一顿,接下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们是它的猎物吗?”
猎人们彼此交换目光,脸上的苍白依旧,但眼底已隱隱燃起光亮。
火在他们眼中燃烧,然后,他们回答:“不,我们是猎人。”
这声音一开始並不洪亮,甚至有些颤抖,但隨著更多人加入,声音逐渐匯聚,宛如风暴中第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很好。”
阿斯让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
“来,跟我一起念。”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锋刃映著火光,像是一道被点燃的旗帜,直指那双月高悬的夜空。
“若我们的剑也能杀死巨龙—.”
猎人们举起武器,齐声高喊:
“若我们的剑也能杀死巨龙——”
阿斯让继续,语气陡然高昂:
“那魔女手中的权杖,就不应该比这把剑更加高贵。”
猎人们也用尽全力吶喊回应:
“那魔女手中的权杖,就不应该比这把剑更加高贵!”
声音震彻荒原,衝击夜空。仿佛他们用这份誓言,將第二次龙吟的残响彻底驱逐。
有人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第一次感觉到恐惧並没有完全束缚住自己。有人抬起手臂,擦去额角的冷汗,眼神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看到篝火仍在持续燃烧,他们也相信那炽热的火焰在沙漠中彻夜燃烧,与此同时,他们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可以与之比肩的炽烈光芒。
而那魔女的亡魂,正在这团火焰旁,静静注视著他们。当火焰炸出几点火星时,她的光芒微微一闪,化作一道光流,慢慢融入到阿斯让背后的铭纹里。
阿斯让心中一凛,他感受著这股陌生却温暖的力量,转身面向龙吼袭来的方向。
“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人,跟著我来。”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衝去。
有人微微犹豫,但没一人掉队。
当眾人登临另一面沙丘后,轻易便能看到那巨大的、反射著耀眼月光的恐怖身影,正带著暴怒的吼声奔袭而来。
不难想到,这头砂龙大概率就是重伤之前那位魔女的罪魁祸首,而它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它的双翼被某种魔法折断,一条后肢更是被扭曲得不成形状,残桨般查拉著,隨著奔行拖拽出沉重的痕跡。
如此严重伤势让它的动作失却了龙族应有的威严,然而它似乎不並愿承认自己的衰败,反倒因伤痛而更加疯狂,带著仇恨与屈辱,借著夜色袭杀而来。
好在今晚的月色足够敞亮,龙的鳞片又能很好的反射月光,这让它的身影在黑夜中难以遁形。
它就像一座移动的山丘,填满了下方的夜色。
“雷纳德、布兰登、米歇尔,就按之前训练的那样,你们几个趁现在各自带一队人快速撒开!记住,动作要快,不得磨磨蹭蹭!”
“明白!”三名被点到的猎人同时应声,声音嘶哑却鏗鏘。
他们的手中武器紧握,脚下步伐骤然加快,带领各自的小队迅速衝散开来,如同三股利箭,破开了最初的混乱,而阿斯让则趁著砂龙尚未到场的短暂空隙间,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座沙丘。
梅和艾芙娜的身影已不在那里,恐怕在阿斯让刚刚返回营地时,她俩就已先去接触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可疑魔女了。
事已至此,阿斯让只能希望她们能將此事处理妥当。
想到艾芙娜確实有著过人的实力,影梅亦不容小,他暂时还能放下悬起的心,专心对付眼前这头暴怒的砂龙。
数息过后,砂龙到了近前,月光在它的鳞片上像碎镜子一样跳动。它的咆哮撕裂夜空,震得沙丘颤抖。猎人们呼吸急促,喉咙乾涩,汗水在背脊淌落。
未等阿斯让下令,便有十几支箭羽匆忙划破黑夜,钉在砂龙的鳞甲上。箭簇折断,木屑四溅,只留下几道白痕。龙身未受实质伤害,却被这挑畔般的攻击彻底激怒。它昂首再度怒吼,热浪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看血腥和腐败的味道。
“都冷静点!不要急!放近再射!”阿斯让厉声喊道,“这傢伙受过伤!仔细瞄准它的翼根和后腿!不要吝嗇你们的龙牙箭!它飞不走的!”
“都听到没?!”雷纳德喊,“瞄准这畜生的翼根和后腿!”
隨即,第二波箭雨飞出。
这一次,数根箭矢稳稳扎进沙隆头那扭曲的后肢关节,逼得它跟跪半步,撕裂沙地,扬起漫天尘沙。
“不要停!继续压制!其余人跟我一起上!从侧面压过去!”
阿斯让提起碎龙骨剑,步履坚定地踏下沙丘。
猎人们压低身形,以阿斯让为中心,围成半圆向龙逼近。沙丘陡峭,沙砾鬆软,有人因此摔倒,但没有一人因此停下脚步。
砂龙亦不会停下。
它来势汹汹,庞大的身躯掀起滚滚风暴,陡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布满阴森的利齿。
阿斯让站定不退,双手紧握碎龙骨,直直砸在龙顎侧的鳞片上,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砂龙被打得头颅一偏,跟跪半步。
猎人们抓准机会,自其两翼扑上,以大剑劈砍四肢,以猎龙矛刺击龙腹下那片相对脆弱柔软的区域。
钢铁入肉,龙血喷涌而出,滚烫腥烈,瞬间染红沙砾。
砂龙发出震天怒吼,沙丘轰然共鸣。它尾巴猛然横扫,空气被抽出一声爆响。几名来不及躲闪的猎人被掀翻出去,重重砸在沙地上,发出声声惨叫。
阿斯让眼角抽动,但没顺著余光去看,因为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压制这头巨兽,才能將可能的伤亡压制最低。
他沉声怒吼,再次挥剑,借著龙头偏斜的空档,將碎龙骨硬生生卡进砂龙的口角。
下一秒,锋刃撕开鳞片与血肉,硬生生劈开了砂龙那强而有力的咬肌。
砂龙痛豪,口中喷出腥风,血沫四散。
“继续!別给它喘息的机会!”
猎人们嘶吼著应声,用大剑劈开龙鳞,触到龙骨;用矛尖刺透血肉,直指腹下內臟。
期间有人被炽热的龙血灼伤了眼球,发出痛苦的闷哼,却死死没有鬆手,逼得巨兽在愈发剧烈的挣扎中不断陷进沙里。
差点忘了,还有爱莎在呢。
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爱莎说,主要还得看你!
明白。
破开砂龙的咬肌后,阿斯让迅速调转剑势,精准无误地刺向砂龙那因剧痛而扬起的下頜,直入其喉咙深处。
砂龙的吼声夏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垂死的、混杂著鲜血的嘶鸣。
而当这仅剩的嘶鸣声最终消失时,它那庞大的身躯也隨之倒塌,半身陷进沙海里。血腥的气味自鲜红的沙砾间瀰漫开来,但猎人们却觉得这气息从未如此芬芳。
“还有力气的,就先去照看伤者!”阿斯让一边说著,一边举剑刺穿龙的眼瞳,以免发生意外一一龙的生命力绝对不可小。
“他们都还活著!但估计是站不起来了!”
“能活著就不错了!应该是之前那位魔女弄伤了这傢伙的尾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阿斯让舒了口气,换上严厉的口吻:“下次再不注意,那就真的没命了!”
“別著急,听声音就知道,那边已经不需要我们赶过去帮忙了。”
另一边,艾芙娜一边安抚著梅,一边也悄然鬆了口气,彻底放下心后,她將目光投向被她们联手制服的两位魔女,沉声道:“好了,现在来说说,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